【雍怡】 大梦一场谁先觉 8
苏培盛正在殿内当值，眼下正是四月下旬，孟夏时节，又因为今年格外地热，杜鹃花开得早，几朵红得凄艳，像是用心血熬出来的色泽。
眼瞅着手下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，走路带风，显然是有急事。苏培盛瞧了一眼殿内，皇上难得没有批折子，而是跪在殿内的小佛堂里，合着眼，一颗一颗地转着手里的佛珠。熔铸在佛香中的烟逃逸出来，在金身佛陀的注视下缓缓上升，直至被金碧辉煌的栋梁压扁，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
这阵子皇上的身子并不好，低热断断续续地扰着，看了十三后可能是受了凉，还起了半夜的高热，将身旁人急得团团转。
即使是礼佛，皇上眉头也是微微蹙着，苏培盛又想着近几日皇上为着怡亲王的病牵魂挂魄，已经在朝堂上没由头地发了几次火了。各位重臣都是战战兢兢，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时候碰皇上的霉头？
苏培盛叹了口气，迎上来人，只听得这小太监喘道，“怡亲王来请安了。”
呼吸一松快，苏培盛满脑子都是救星终于来了，却又听得那人说，“瞧着是不大好，这回是依着皇上的话，坐着轿子过了咱们这儿，我想着先知会您一声，免得出了差错。”
让报信的人自己去领赏，苏培盛忙着要进去通禀，却被赶来的张福宝拉住了，说怡亲王递了话，不必了。
轿子慢慢地行到了殿门前，苏培盛迎了上去，只是看了轿上人一眼，便心疼得说不出话来。
他是雍正身边的老人了，说句夸张的话，他几乎是看着允祥长大的，人皆有心，那个年幼时活泼聪颖、胆识过人的小阿哥，那个文武双全、潇洒俊脱的十三皇子，那个思虑周全、雷厉风行的怡亲王，怎么一晃眼的时间，就只剩了一把病骨头了呢？
“苏公公，皇上做，咳咳，什么呢？”许是来的路上受了凉，允祥低咳着，斜斜地依在轿子里，眉眼里带着笑，看起来倒是有些精神。
“回王爷，皇上正在礼佛呢，”苏培盛见怡亲王手撑着轿子扶手，身子却没动静，于是上前一步道，“您这一路过来受了累，奴才斗胆请扶着您进去。”
“好......”允祥被轿子颠了一路，又受了一阵风，积蓄的力气早就没了，他沉默片刻，又吩咐道，“张福宝，咳咳，你也来。”
“动作轻点儿，别扰了皇上。”
长久的病痛会像凌迟般，一刀一刀地将人的尊严与自矜从身上剥离开，刀至最后，他便只剩了几团执念，沉默地支撑着他的皮、肉、骨。怡亲王是个体面的人，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依旧脊背挺直，走得稳当，可现在却弓腰驼背，全靠着两个奴才的支撑才能移动，虚浮的步子踩在青石砖上，颓软无力。
他不想让四哥看见这副模样，哪怕迟上片刻也好。
被妥帖地安置在软榻上，允祥吐出一口浊气，见张福宝还立在身旁，只是摆摆手，让人下去了。
苏培盛在一旁，为允祥沏了茶，还想说些什么，却被怡亲王又堵了回去，说是身子不适，想让太医来瞧瞧，劳烦苏公公亲自走一趟。
得了，看来怡亲王这次是铁了心要给皇上一个惊喜。苏培盛恭敬地领着宫内的一班人都退了出去，将整个大殿都留给了这对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兄弟。
待那些微不可察的声音都消失后，允祥才抬眼，望向卷起了的帘子后，那道明黄的身影。
说起来，允祥很爱看皇兄的背影。年龄的差距使他习惯了站在四哥身后，微微仰着头，去看站在他身前的哥哥。
幼时允祥跟在四哥身边学习算数，却也不仅仅只听四哥讲起这个，对着这个天资聪颖的弟弟，雍正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，他讲的不仅仅是那些数字运算，还有着他积藏在心底的念头。
那时他初登朝堂不久，稚嫩而赤诚，承自老师的儒家理想与政治追求在沉沉郁郁的朝堂中翻不起一点浪。
青年抚着怀中幼弟的脊背，声音清澈响亮，如同腰间玉佩环相撞，带着勃发的生气和无限自信响遍整个书房。允祥团在他的怀里，满眼都是自家四哥灼灼的双目，不知名的火升腾摇曳在青年的魂灵深处。
至于说了什么，允祥已经记不清了，他那时已经有些困顿，只记得四哥的话语渐次低沉，似乎被勾起什么伤心事，也似乎在照顾他的睡意。年幼的孩子眼睛睁睁闭闭，他恍惚中见到四哥眼中蓄满了泪，却只溢了一滴，眨眼就不见了。
那眼里的火似乎也如微弱了，颤颤巍巍地息在他的双目中，透过那薄薄的水幕映出浅淡的一圈光晕。
我要帮他。
不，我要护着他。
那样的赤诚热烈，那样的熠熠生辉，那样的光芒万丈。早慧的允祥这样想到，四哥应是坐在那个位置的，也只有他才担得起那个位置。
那一年，年幼的允祥看见的是刚强者的脆弱，看见的是端坐金莲上，那刀剑加身而无惧色怒目佛陀，在身为凡人时的一滴泪；看见的是坚刚冶炼时，被外力扭曲挤压的苦痛；看见的是冷面盔甲的缝隙中，熊熊烈烈的火；看见的是护着他宠着她的四哥，行道时鲜血淋漓的伤口。
我该护着他。
告诉他是没错的，告诉他有我在他身后，告诉他我知道、我理解、我明白。
众人从风，我从火。
经此，一生相托，恩义不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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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欢的up三连更，看得爽了的我开始码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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